○ 撰 稿.李杰翰
○ 攝 影.黃議萱
○ 對談人.莊凱鈞/李柏昇
左起:「右派」莊凱鈞、主持人李杰翰、「左派」李柏昇
公元 2016 年,恐怕會是歷史上令人難忘的一年。
難民危機持續困擾歐洲、伊斯蘭國勢力蔓延、英國脫歐公投過關、川普當選美國總統⋯⋯在主導輿論的國際媒體眼中,全球簡直一片風聲鶴唳,絕對是烏雲罩頂的一年。世界安全備受威脅、西方模式黯然失色、經濟狀況一蹶不振,連 J.K. 羅琳年底在宣傳電影《怪獸與牠們的產地》時,也忍不住說了一句「黑暗力量正在崛起」。
媒體在報導上述事件時,總不忘多加一句「全球極右勢力擴張」這樣令人似懂非懂的結論。一聽到「右派」這個詞,敏銳的讀者肯定能聯想出一連串無須羅列的形象 。本文目光短淺,志不在剖析國際局勢,亦無心探究學術名詞,只想以討論「左派」、「右派」這些琅琅上口的標籤之名,達到呈現科法所學生豐富面貌的目標之實 。
應該很多人都聽過,在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立法會議,革命黨人坐在議場左側、保皇派坐在議場右側,從而產生了「左派」與「右派」的稱呼。往後兩百年,這個偶然出現的意識形態分類,開始在世界各地廣為流傳,成為任何涉及政治光譜討論的基本詞彙,或許反而是歷史的必然。
這組社會科學中最有名的雙生概念,透過無數政客和思想家們的唇槍舌劍,從浩繁卷帙中逐漸沖刷與劃界,在核心意涵之外彼此映照,既得分庭抗禮,又能相得益彰:左派,經常代表革新、世俗、國際、集體、大政府、重視平等、偏向社會主義;右派,則是象徵保守、傳統、國家、個人、小政府、重視自由、偏向資本主義。
弔詭之處在於,就算某人聲稱自己支持某一派,他也不太可能完全贊同該派的每個面向。一個人的左右派立場往往是流動的,會因應場合與對象而變化,反而比較像是單點而非套餐,從來不像論者宣稱的那麼定於一尊。隨著適用範圍擴大,在不同的國家和時點、不同的觀察角度和學術領域,左派和右派總會折射出多元的含義 。
民主國家中,若說法律人最有機會參政,應無疑義。上個世紀末台灣民主化以來,法律系可說是獨領風騷,向社會輸送源源不絕的政治人才,在各大相關領域發光發熱。近年社會事件風起雲湧之際,教授們從自己的專業角度切入,在課堂空隙對重大議題略做點評,總能在同學之間蔚為話題。這種飽經錘鍊的思辨習慣與入世風氣,彷彿是整個國家政治哲學的培養皿,創造出一群伶牙利齒的網路戰神和意見領袖,就連跟法律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件都能侃侃而談──然而我們也慢慢發現,社會事件好像很少會跟法律完全無關。
但是社會貼在法律人身上、或是法律人自願貼上的標籤,就像其他所有標籤一樣不可盡信。一說到法律人,大家會想到什麼呢──手持天秤和利劍的蒙眼女神?好萊塢電影中的奸詐嘴臉?社會運動中不畏強權的戰士?無論背後價值的正邪黑白,他們的工作就是迎戰對方,因此總難避免張牙舞爪的印象。其他形形色色的臉孔,往往掩蓋在這張面具下,淹沒在「恐龍」、「奶嘴」等罵聲中。
偶爾回到台中老家,一邊看新聞一邊和家人閒聊,談到意見相左處,彼此都會識相的迴避衝突。有時觀念過於分歧,情緒難免激動,便會聽到媽媽消遣「你不要讀了法律後腦袋都變笨了!」我就會回嗆「這跟念法律有什麼關係!」的確,過去兩年密集接受的法學教育,或許真的在冥冥之中對我潛移默化,但簡單一個「讀過法律」的標籤,怎麼可能代表大學部、研究所到教職員在內五百多人對於每件事的觀點?好像我們的成長背景、生活經驗、學思歷程全都無足輕重一般。
雖然在爭議甚高的社會話題上,我當然不認同少數偏激網友們未經深思的想法,卻也沒把意見領袖們的觀點奉為聖旨;換句話說,我不認為大眾都很愚昧、或學者都是蛋頭,反而慢慢發現自己可能不左、不右也不中立,只是從小累積的無數成見,暗中被捏塑成一把測度世事的量尺,因而在個別議題上早就心有所屬。無形之中想必隱藏一以貫之的原則,只是並非老派的左右分界所能劃定。我不免猜想,身邊來來去去的每個同學,或許心高氣傲卻誤落塵網,囿於法學院某種定型的風氣而無從暢所欲言,於是便想藉此單元,挖掘人們心裡的那把量尺。
本次活動,邀請到兩位科法所學生參與。雖然他們在諸多問題上立場相異,但兩人皆博學多聞、能言善道,且對自己的價值觀深信不疑;最重要的是,他們熱心助人又毫不怯戰,一聽到我想做這個單元,就義不容辭的爽快答應。
「右派代表」是我的同班同學莊凱鈞,大學時曾公費交換到華盛頓大學。信奉自由主義、經濟學和邏輯,喜歡的書1有亞當斯密的《國富論》、傅利曼的《資本主義與自由》、韋柏的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;擔任「左派代表」的是科法四學長李柏昇,雖然他自稱「假左派」。大學主修化工系,曾當過本班的刑法課輔助教,目前主要關注於當代中國政治議題。
見面之前,他們事先用電腦回答了我設計的十二道題目,每題分別選擇「非常不同意」、「有點不同意」、「無意見」、「有點同意」或「非常同意」。此部分調查只想確認他們真的適合擔任該角色,一方面也適度展現雙方的衝突點。兩人回答結果如下,我特別標出雙方意見最分歧的四道題目。此處不會深究他們對各題的詳細觀點,然而可以當作兩人心中、那把稍具雛型的量尺在現實議題上的投影。隱約能見到一個個傳統的左右派幽靈,似乎已在兩人身後各就各位。
訪問當天晚上,參加者有柏昇、凱鈞、我和總編輯議萱,眾人齊聚敦化南路巷弄內的復古歐風酒館 Biteology。討論的題目是我赴約之前臨時想出的,一部份是我有興趣的話題,一部份是我認為值得辯論的話題。我曾將上面十二個題目給班上某些同學作答,卻得到「太硬」的意見。於是我改變策略,嘗試問一些比較彈性、柔軟、生活化的問題。
以下內容即為現場收音的文字版本,雖然可能只有當天全部對話的三分之一左右,卻是我萃取出最能精煉雙方火花的段落。除了部分微調、改寫與資訊校正之外,包括語氣、用詞、動作等,都是盡可能重現原始風貌。在美酒與盛筵的點綴之下,眼見兩人一來一往言詞交鋒,當晚作為主持人的我也獲益良多。希望讀者能在隔著一層紙的安全距離下(不會被口水噴到),細細品味兩位代表二十多年功底凝成一瞬的思想結晶。
問題1:郭台銘是 2020 年總統大選的好人選?
李杰翰(以下簡稱問):自從川普當選美國總統之後,台灣社會也開始討論企業家從政的可能性。兩位是不是贊成讓企業家來當總統呢?或者說,你們覺得近來最常被點名的郭董是不是 2020 年總統的好人選呢?
李柏昇(以下簡稱李):你所謂的「好人選」是什麼?
問:對,我沒有定得很精確,你們可以自行定義。
李:所以你講的是總統、不是總統候選人嘛⋯⋯那我一定是叉啦!他用經營富士康的方式來經營一個國家,絕對會出問題──全部都是績效管理,但政治不是績效管理、政治裡有些東西不能是績效管理,應該要有一些價值的堅持。你說他跟川普很像嗎?他跟川普不像啦!他沒有川普的魅力,川普很好笑。
問:但總覺得很多台灣的一般百姓喜歡他?
李:一般百姓喜歡他?真的嗎?不要相信網站的投票,那有很多是反串啊!網路上也很多人希望洪秀柱選國民黨主席啊。我也會希望郭台銘代表國民黨出來選啊,因為這樣國民黨會毀更快而已。
問:好好好,那我改成問,你們覺得「他當總統對台灣好不好」好了?
莊凱鈞(以下簡稱莊):我贊成企業家從政的原因是⋯⋯第一個,我是「小政府」的支持者,不贊成把大筆的資源放在政府;我想,應該鮮少人會主張我們的政府清廉有效率。至少,應該等有個清廉有效率的政府,再決定給他大筆資源。而我覺得企業家至少很重要的一點是,他會減少管制、縮小政府的規模。
問:你是指企業家有這個專長?
莊:企業家有這個傾向。很少企業家是主張「大政府」。
李:不會啊,這跟台灣現實不合啊,台灣的企業都是靠特許的啊。郭台銘本身不是這樣,但其他大型企業很多都是。從社會學的觀點看,台灣基本上就是「發展型國家」出來的,但台灣的特殊點就在於分成兩塊,一塊是中小企業外銷,這塊基本上是放他死,就隨便自己去玩;然後另一塊管制高地是掌握在內需民生企業,因為要國內政治穩定,全部掌握在黨國體系當中,從金融、煉油、汽車、鋼鐵⋯⋯全部是國營的啊。
莊:其實我也贊成管制啊、保護啊,全都廢除。
李:對啊。
莊:但因為我們剛好是談郭台銘嘛,他剛好不是這個體系出來的,所以⋯⋯
李:可是他在中國做生意,中國就是靠這個啊!
莊:全世界都在中國做生意。
李:不是,我的意思是,在中國就是靠特許才有辦法做出好生意啊。你在中國,不跟地方政府形成一個共生關係怎麼做生意?
莊:嗯⋯⋯這講法太籠統了。中國這麼龐大、有這麼多的企業在這邊,你這個講法太籠統了。
李:有富士康的研究啦。我的意思就是說,中國這種製造業一定會跟地方政府形成某種 crony capitalism (裙帶資本主義 )2的關係;你才有辦法規避他們的管制、用最低的成本去換到土地和勞力,這是中國做生意的 101 啊!台商都是這樣做的啊。
莊:我覺得這個⋯⋯有很多不是啦,有非常多不是。我認為富士康也不是,因為富士康不只在中國做生意。即使每個地方有當地的政治環境,但做為一個企業家普遍而言會支持小政府。除非是在管制中得到最多好處的人,不然像這種大量製造出口業,基本上他反而需要大量的競爭。他很多都需要去除管制、去除補貼,我也是贊成這樣的狀況。至少郭台銘不是特許產業的企業家,例如汽車產業,是得到國家高度的政策保護才能生產。那我想如果這樣的人來擔任國家元首的角色,也許他會繼續維持這個狀況。從經濟的觀點來看是好的,他解除管制的傾向我是贊成的。
第二,他至少是在業界有實績的人。也許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、也許他有很多缺點,恐怕也無法說他沒有,但我想他至少是建立一個相當大的事業、也做得相當不錯。也許台灣對他的評價兩極,但日本也覺得他做得不錯。當然我不能說「日本人說他很好所以他就是非常好」,但這是大家可以參考的一個資訊。那其他的人、一般傳統上學者出身的人,他實際上有做過什麼實績、他的公信力建立在哪些地方⋯⋯
問:看不出來?
莊:嗯⋯⋯也許有,或許在學術上,但範圍比較小。
問:所以你認為企業家的專長,是台灣人民比較需要的?
莊: 因為「經濟生活」是人民需要的。那我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就是說,當然大家可以投射一個理想,這樣很好,但你要有能夠實踐的能力。
問:然後郭台銘已經有實踐的經驗了?
莊:我不能說它實踐大同世界,但是主張大同世界的人,他實踐的程度幾乎是零。就是說,有高遠的理想很好,但我主張我當總統的話「讓全國人民萬壽無疆」,這沒有意義。大家都可以畫一個很高遠的目標,但重要的是你在這位子上事實上做到了哪些東西。就從這個時點來判斷,我會覺得他的實踐可能性很高。並不是說他有公信力,未來的成長曲線也會如此,但另一邊幾乎沒有公信力。因此在現有資訊之下,我會比較相信現在有一些作為、或是他曾經做過一些事情做得不錯的人。
問:嗯,好。那柏昇有什麼要回應的嗎?
李:我?沒有啊。我們基本面就不一樣。第一,我不覺得有所謂的自由市場,我不相信自由市場。市場都是人創造出來的,沒有所謂自然的市場,但這是很根本性的不同,anyway。我覺得「小政府」是個⋯⋯是個話術啦,是一個為了對抗凱因斯主義3的話術而已。你說哪個國家真的走上小政府嗎?沒有啊。經濟學家的都是模型,他們想把模型建在世界上面,不是去看這個世界來得出模型。這是我們在學說上最基本的預設不太一樣。
然後第二,郭台銘的實績是什麼?有啊,你要我講的話,他的實績就是讓很多人跳樓啊。你說他管理公司很厲害嗎?他在壓低成本很厲害、他在把它客戶吃掉這一點很厲害、做出一條龍很厲害、他在商業上策略很厲害。但我覺得「商業」跟「政治」是兩回事啊!政治有自己的邏輯,政治的邏輯不是市場的邏輯。公司治理的邏輯是要維持公司讓它變大,收益有時不是重點。當然公司活下去比較重要,所以它會把成本壓得非常低。
然後,可能我比較從社會學和政治學去看吧,我覺得郭台銘做生意的方式很厲害,但我不同意這種做法。在中國做生意一定是要靠跟地方政府的關係啊、一定要拿到特許啊、跟黨拿到大片土地⋯⋯
問:那這樣會不會也代表他的政治手腕很好?
李:政治手腕好嗎?有嗎?他很強勢啊,他只對有權力的中國政府低頭啊,他跟生意夥伴就是硬殺,用很低的價格把他買下來啊。
問:我是說他在溝通啊⋯⋯
李:我不覺得他是個好的溝通者。
問:那他在跟美國企業、例如蘋果打交道的時候,是不是也能展現出他這方面的能力?
李:應該這樣講。我還是不覺得政治邏輯跟商業邏輯會一樣。
問:你是說商界出來的人,不見得可以在政治上做得很好嗎?
李:通常是這樣。我想想看⋯⋯川普應該是第一個直接出來選總統的人,沒有比他更素的。我覺得未來四年美國政治會滿麻煩的。政治是一個專業領域,跟市場一樣有自己的邏輯,有各自的內部行動者做事的方式,你要把另一個的邏輯強加上去,可能就會出問題。而且我還是認為,政治上有些東西是要堅持的,你如果全部簡化到經濟的話,有些價值一定會被妥協掉,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。總統的職位應該是更政治一點。
問:但假如念法律或政治的上來,也是只懂某一塊而已啊?
李:一定是只懂某一塊啊。那你說郭台銘⋯⋯他上來也是只懂某一塊啊。所以台灣的金融管制全部交給李國鼎時代留下來的官僚啊,那個氣息還在啊、發展型國家的幽靈還在,彭淮南就那個時代留下來的人啊。還有如果他真的是代表國民黨出來的話,另外還有一個很根本的問題是──他跟中國的關係。他可能就會開始推動跟中國統一的進程。
問:如果總統很了解中國不好嗎?
李:他不是很了解中國、他是想跟中國在一起!郭台銘有沒有機會,我覺得還是有。他夠聰明的話,有很多議題,假設 2020 年他挾著反同婚勢力、農地農用廢掉,就像你(指凱鈞)剛講的,「我是有實績的人!」、「I am a man with credibility!」他可能會成功。我覺得是滿可怕的事情。
問:凱鈞你還有想要回應的嗎?
莊:因為我們一開始對市場的論述就不同,不太容易有共識。我會比較好奇的是,那你(指柏昇)覺得什麼樣的背景適合當總統?
李:我不覺得政治需要完美的人啦!郭台銘最終可能會是個好總統,我也不敢說。但我可能比較傳統一點,我還是傾向覺得,政治要有一些想守護的基本價值。你相信這個價值、然後你去說服,政治是一種說服的過程,而不是壓低價格把誰買下來。重點是郭台銘發跡的地方,跟他做的那些事情,讓我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善於妥協跟溝通的人──他就是硬來。
問:會不會這個社會其實需要強硬的領導人?
李:也需要強硬的人。我覺得對於價值的堅持要強硬,但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價值,除了想跟中國統一之外。我覺得他跟我對良好政治的追求是完全不一樣,所有事情都要 KPI(關鍵績效指標),然後所有東西都是經濟發展。我覺得「經濟發展」這個神話應該早就該破了吧。要承認,一個經濟體就是那麼一次機會,給你十年每年有八趴成長率,過了就過了,最後就是三趴五趴⋯⋯
問:所以拚經濟的總統上來也沒有用?
李:沒有啊,你拚經濟就是搞「再分配」而已啊!拚經濟,在全球化之下是搞再分配。政治的重點應該是有一個合理的再分配,而不是總體經濟變好然後 trickle - down(涓滴效應)4,I think trickle-down is fuck-up!我覺得你(指凱鈞)可能相信啦。
莊:我是這樣想。第一個,我覺得小政府對於權利的保護是比大政府來得高。至少他們侵犯的權利是比較少的。
問:但他的意思是小政府從來都不存在。
李:對啊,無論如何,小政府在事實上從來沒有存在過,就是一個話術。
莊:不要說小政府好了,我是認為要對基本權賦予高度的保障,就是極低度的侵犯。比如美國跟德國的言論自由誰比較高?美國是比較高的,美國你可不可以主張納粹?可以;可不可以主張共產黨?可以。
李:沒有,我覺得這是兩回事。小政府在基本權的放任這方面,我跟你意見是一致的,當然什麼都不要管最好。但是你說經濟的放任,因為我不相信一個自由市場⋯⋯
莊:我覺得基本權的不限制就是⋯⋯freedom ,就是「free from something」。我的主張很單純,基本權只能有最低的限制,只要維持政府基本運作即可,我定義這個叫小政府啦,那當然大家可能有不同的定義。至少我覺得郭台銘會傾向小政府 。至於說經濟成長,的確是像你講的,經濟成長會有極限,這是正常現象。但另一點是,過了經濟成長高峰期,來到高原期或降低期的話,社會福利怎麼可能一直增加?那這個再分配是否建立於侵犯部分基本權的前提之上?所有的移轉性分配都是這樣。我不會主張保障一部分基本權、同時又主張侵害一部分基本權。
李:我覺得「財產權」是一個社會性建構,它跟言論自由、生命身體自由是兩回事 。
莊:這就是我們基本主張的不同⋯⋯
李:如果是以政治哲學的考量來講,那「財產」成為一個「權利」,是很晚近才出現的事情。財產權是一個社會性肯認,是一個社會大家互相肯認你對某物有支配權。國家一個很大的目的──如果在我所相信的共和主義下的良善國家──重點是「再分配」啊!重點不是「成長」,成長當然有是最好,但我覺得不是優先事項,重點是再分配。平等比較重要。
接下來我提出的問題是──「是否認為歐盟的難民收容政策弊大於利」,柏昇不甚認同,凱鈞則只有些許贊同,但沒有強烈看法。圍繞著歐洲的話題,談著談著似乎又可銜接回上面的主題;於是我將該段落接在這個脈絡之下,繼續記錄他們的談話。
莊:法國現在每週工時 35 小時。法國現在比較麻煩的就是,你失業救濟金給付的時間非常的長,然後法國現在有一大票的人,他們失業之後就去看精神科,表示說他心裡有創傷所以要延長,但其實他本人已經搬到東南亞去住了。因為政府給的補貼在法國生活不夠用,但在東南亞夠用啊!而且比如像金融業,法國想在金融業工作的人,大概都到倫敦去了。所以這個就回到說,高度再分配的一個問題就是,做非常多事情的人、跟做很少事情的人,得到的東西差別很小。
李:不會啊,從數據來看不會啊。如果你相信皮凱提5他們那種講法的話,因為你整個再分配的方向並不是主張自由派的人所害怕的方向,整個再分配結果是差距越來越大,然後繼續大家就主張小政府。所以這是一個政治性的計劃,這跟刺激經濟我覺得不相關啊。如果再左一點的話,它就是 1970 年代石油危機開始,資本家要尋找讓自己獲利更多的方式,所以就不是從總體成長,是從再分配下手。我很不喜歡這個詞啦──「新自由主義」,依照新自由主義的講法,為大企業減稅。但你國家就是那麼多錢呀!英國和美國降所得稅,他們開始賣資產;德國跟法國,所得稅本來就不是他們國家的財政重點啊,而是累退稅,消費稅很高嘛,所以他們沒有走這條路,所以會覺得它們還是維持大國家的樣子,但他們個人所得稅其實比英美都低。國家運作就是需要錢啊,所以只是朝三暮四或朝四暮三而已。
莊:因為我覺得把錢都放在國家⋯⋯(苦笑)是很沒有效率的事情。國家花錢是不痛的。
李:應該說這是最基礎的東西,不然這些街道、路燈誰出錢?
莊:即使是最自由的經濟學派,都還是主張要政府。因為建設需要錢,而公共財是 OK 的,但移轉性支出並不是公共財。
李:你的「移轉性支出」意思是什麼?
莊:會計上就是補貼。
李:那你覺得公共醫療算是補貼嗎?
莊:是啊。
李:全世界的醫療只有美國是走純私人作法。
莊:有啦,現在有歐巴馬健保。
李:那個也是私人的啊,他只是要求⋯⋯
莊:因為他本來要做大健保,最後被宣告違憲。
李:他們是全世界唯一。其他沒有國家這樣做。
莊:因為它提供給醫生和藥廠這個誘因,所以美國的醫療就無庸置疑是全世界最先進的。
李:大家沒看到的另外一面就是,醫療一定有一個東西──醫生不可以拒收病人嘛。那美國醫療呆帳大概 70% 吧,美國政府表面上看來沒在花錢,覺得政府沒有這些補貼,但到最後很多東西還是政府貼掉了。
莊:不過你以呆帳跟人口比率來算,跟其他任何國家比起來,美國算少了。
李:其實美國在每個人身上花的費用不比德國還要低,可能還更高,所以自由市場在醫療不見得是最好的做法。
莊:嗯⋯⋯我看到的數據是低啦,可能大家看到的不一樣。
李:應該估算方式不一樣啦。那台灣的做法就是壓低醫療人員薪資來補貼大家。
莊:我覺得健保也沒有必要停止,你要保就保、不保就不保,那是你的選擇,你可以主張自己不會生病。你只要不強制他人保,我並不反對。美國最高法院辯論時就問了一個問題,當時司法部長6就帶了很多資料到最高法院,準備陳述歐巴馬健保多少好處、可以救多少人。最後法官說我知道啊、我都同意啊,但你知道吃花椰菜可以抗癌嗎?那政府可以立法叫大家都吃花椰菜嗎?我覺得這是自由主義最基本的精神──自由就是免於受到外界的干涉。至於有一件事非常好、是不是政府就可以基於這是為你好,而立法強制你做?如果可以,那這當然就很廣泛,我可以規定大家幾點睡覺、每天做多久運動⋯⋯只要可以證明這對你健康是好的,是不是就可以做為一個合理干涉基礎?顯然不行。
李:你這個是⋯⋯嗯,因為我對自由的定義不一樣。因為「free from something」這是英式自由主義傳統下來的嘛,但它出了很多問題,像為什麼要繳稅。你是主張零稅負的那種嗎?
莊:不會。
李:對啊,那為什麼要繳?
莊:因為你必須維持政府運作。
李:那政府是好的東西嗎?
莊:是⋯⋯必要之惡,所以它維持最小規模。因為政府是一個大機器,它只要一出手都會干涉到非常多人,所以把它維持在最小。因此經濟學對政府權力設下一個基礎──只要做公共財,它就不反對。
李:這很芝加哥學派7的講法。
莊:然後從主觀立場來看,縱使退一步而言,要變成一個大政府,那這個政府到底是不是「廉能」。如果我們已經達到這步田地再來談,如果還沒達到⋯⋯我相信不管藍綠支持者,大概都不會主張台灣是廉能國家,鮮少人這樣主張,在短期內也不會有。
李:我覺得這種 aristocracy(賢能政治)8的想法⋯⋯有點冒犯,我覺得滿無聊的,很不實際。政治不是你拿一個檢查表、然後一個一個打勾就是個好政治。政治是個動態的過程,應該有些目標、有些價值,然後協商,這才是政治。那回到這邊,我對自由的定義,是比較共和主義式的定義啦。就是說你自己設立規則、自己約束自己、自己設定目標自己完成,這是自由。自由並不是一個負面的、消極的、一直說「free from something」。自由是有目標的。
莊:其實我也同意你的講法,但我為什麼退讓到「消極權利」,因為在第一個階段(積極權利),大家都沒辦法達成共識;大家會主張自己的規則,那大家顯然會互相侵犯。
李:對啊,所以這就是政治啊,政治就是互相看大家要侵犯到什麼程度。
莊:那我覺得這就背離了基本權的保障。
李:因為基本權的保障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啊,這是協商出來的啊。
莊:我同意啊。
李:所以這種消極的講法,就是設定了一個防火線,然後說我們以前設定下來的東西是不會被改變的。但如果想主張更多政治性權力的話,這東西沒辦法往前走啊!所以我會想像一個積極一點、動態一點的政治過程。
小結:本段以「郭台銘選總統」這個街談巷議的小八卦為起點,兩人以唇槍舌劍一路開闢戰場,擴張到大小政府和基本權保障的討論。此時服務生過來提醒我們,可以到前台選擇餐後甜點,大家就順勢起身活動筋骨,舒緩一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。
問題2:太陽花學運對台灣整體影響弊大於利?
問:太陽花學運已經快三年,你們認為目前看來,它對台灣社會的影響是利大於弊、還是弊大於利?
莊:應該這樣講,看你是不是有一貫的主張。如果 A 可以闖進立法院,那 B 可不可以闖?
李:我的意見是⋯⋯為什麼我到最後會覺得法律真的很煩,整天都要邏輯一貫。我覺得就實力問題嘛,有實力你就撞啊,有實力你就衝進去。
莊:如果只講實力的話,那今天的每個問題我們都沒辦法談了。
李:不是啊,我的意思是──你有你的價值,你要有方法。例如台灣不要太依賴中國,你就用自己的力量去取。方法有極限,例如不要殺人。會不會造成教壞小孩、其他人是不是可以?當然可以啊!護家盟也可以。
莊:好,如果說「might is right」── 強權即公理,那中國人講的都會是真理,因為他們有十幾億人。
李:我的意思不是這樣。有兩個層次,第一個是政治上的價值你同不同意,第二個是手段上有沒有辦法做到。到最後對或不對,也是大家協商出來的結果。
莊:我今天沒有覺得對或不對。我只是覺得你如果主張「可以」,就應該是路人皆可。
李:對啊、是啊,那你要做得到啊。還是你在說應然性的討論?
莊:就是說如果你覺得你是特例、所以你可以,這我不同意;如果你覺得大家都可以,那我就接受。
問:其實我比較想要討論它發生之後對台灣社會產生的效果,例如服貿協議、公民覺醒潮流、台灣跟中國的關係等。那我問簡單一點──你會不會希望它不要發生?
莊:不會。如果能夠限縮政府權力的行使、限制政府的專斷,就是同樣小政府的概念,我就同意。所以今天主張台獨的人可以攻進立法院、主張統一的當然也可以。就是人民能夠對抗政府這件事情,我覺得很好。
問:那政治和經濟上的影響呢?
莊:政治經濟上的效果還看不出來。
李:你再過五年再來看吧。
莊:也許十年、二十年再看。短期內我覺得沒有太大的差別。我覺得人民對抗政府這件事情,是最重要的。
問:那我講細緻一點──你覺得服貿通過好不好?
莊:我覺得它沒有那麼大的好處或壞處。
李:意見一樣。假的、都假的啦。
莊:如果中國大陸可以用一個不錯的貿易條件就把你統一,它會開一個很高的條件給你,不會今天跟你在那邊吵吵鬧鬧。
李:對啊都假的啦。二戰後 GHQ (駐日盟軍總司令)認為日本只能發展什麼?他們覺得日本只能發展紡織跟觀光,最後搞成這樣。
莊:貿易條約會簽,就是兩邊都認為自己有好處。
李:重點是每個國家會有變化和成長,形勢會改變。1970 年代美援機構也不認為台灣發展得出來半導體產業,沒有利基啊!但李國鼎就強勢要推嘛,結果看起來是不錯啦,所以這很難講,但這一定會變嘛。那你說中國有沒有讓?一定是有些有讓、有些沒讓,有些重要的東西也不用它讓,早就已經很多條約綁著啦。
莊:而且你如果去看那個談判的清冊,數量上讓利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多。那為什麼我剛會說太陽花那些人認為自己是特例,因為他們一直主張那個 30 秒的程序正義問題,所以他們才可以否絕。但反過來說,如果不認為自己是特例,又怎麼能不按程序就否決呢?程序問題能夠負負得正嗎?
李:所以我覺得大家的共識是程序正義啊,在這裡面大家不敢講反中。事實就是這樣,大家真正的情緒來源是中國,不是程序啊。
莊:所以我才會有這個推論。
問:但是照你們兩個達成的共識來講,會覺得它有沒有發生都不重要。
莊:我覺得不重要。利弊可以分三點──就程序而言是弊大於利,因為我覺得他們認為自己是特例。如果它們相信人人都可以,那就利大於弊;至於「人民限制政府權力的行使」,我認為是利大於弊;最後是條約本身的簽訂,不會說簽了就會被弄死,沒有這麼有效。
李:廠商自己會想辦法活啦。
莊:自由貿易本身會打破很多門檻,原本大家不敢做的都會去做。比如說像今天的很多貿易,你想,比如 20 年前沒有網路,對國外幾乎一無所知,知道也是遲了好幾年。服貿本身簽了並不會怎麼樣,短期不會大好也不會大壞。
李:然後長期而言它不重要,重點是中國自己會不會爆炸而已。習近平把自己做成核心嘛,他大概下不了台了,他下台之後一定會被清算。
莊:我也同意這個講法。我覺得中國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習近平。
李:他下台一定會被清算,所以他一定會做到死。他做到死之前,他有沒有辦法壓住繼承人接班?不一定,共產黨內的派系又會出來打架,這是政治上;經濟上,之後他恐怕也沒辦法靠每年 10% 的經濟成長率買通中產階級。這在黨機器跟社會上都是不穩定的狀態,因為他們經濟一定會繼續下陷。
小結:本段雙方似乎較有共識,後來講到中國政治問題甚至還一搭一唱,幾乎站到同一陣線,所以篇幅也比前段輕薄許多。他們都認為服貿協議對台灣的影響沒有想像中大,而太陽花學運的發生對社會整體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。也許是興致來了,此時柏昇招手加點一瓶紅酒。話音剛落,窗外的月光輕灑室內,和平東路上車流的喧鬧如此渺遠,時間的催促聲已在巷口化為一縷輕煙。
問題3:懲罰隨機殺人犯,死刑是可以考慮的選項?
問:近來廢死的話題在社會上吵得沸沸揚揚,然後我發現幾乎所有我碰到的法律人都是贊成終局廢死。很好奇凱鈞你怎麼會覺得死刑可以考慮?
莊:反對死刑最大論點是「無可挽回」。美國有一個叫 life sentence without parole,就是「終身監禁不得假釋」。如果台灣有這種制度的話,我覺得就可以不要有死刑。
李:我覺得這某種意義上是雷根政府法律政策中最好笑、內部最矛盾的事情。美國在監獄上花了很多錢,但從來沒見到任何經濟學家講這件事情。
莊:嗯⋯⋯其實在 2003 年之後,美國監獄財政大幅改善。
李:民營化啊!就民營化啊。但這會讓很多經營監獄的人去遊說,希望把更多輕罪變成徒刑,這樣他們才能多填一點床位,填滿八成才會賺錢。美國有全世界最高的監禁人口啊,監獄財政改善、但監禁人口變多,這是對的嗎?你把一堆人關起來幹嘛?美國已經快要進化到需要收錢才能進監獄,而且有全世界最高的監禁人口比率,比跟它同樣經濟發展的國家大概高了三到五倍。
問:所以你是反對死刑、還是反對死刑用在隨機殺人犯?
李:隨機殺人犯是社會政策問題啊,不是用刑法關起來可以解決的。社會問題用刑法解決是最笨的方法,但大家都相信刑罰。最重要的是,為什麼大家喜歡討論美國?這種刑罰政策最成功的可能在歐洲,例如荷蘭正在關掉監獄。
莊:反對死刑有兩種立場。一種立場是說它是程序上不可逆,一旦弄錯了沒得挽回;一種是實質上,生命不可剝奪,國家不可殺人。我主張的是另一種,有其他替代方案,就要讓他與社會隔離。這只是一個方法,至於用什麼方法就再說,或許以後就研發出一個方法可以矯正。畢竟每一次科技革新的時候,就會發現很多冤獄,就連剛問世前十幾年做的 DNA 也很不準,但剛出來時也覺得很準。
問:柏昇有沒有要回應?
李:沒有要回應啊,我基本上就是認為死刑解決不了問題,是國家權力最險惡的樣子。我就是整體反對死刑。第一個,我覺得所有刑法都是社會性的,死刑更絕對是社會性的東西。在過去部落裡,把人殺了的後果是「代償」而不是「血償」,是要把兒子送給對方作為賠償。你要用其他方式償還勞動力──用殺人建立的關係,你要用其他方式還掉。
第二個問題是,我們想像的社會、或想像的國家是什麼樣子。你可能會說有沒有矛盾,一方面前面主張大政府、現在又說要阻礙國家權力,但一個是再分配、一個是殺人,這兩件事吧?國家展現他無上權力的方式,就是掌控你的生死,或把你弄得不生不死。讓一個國家機器能夠決定這件事,我覺得這在政治上是不可接受的 。我是站在社會性跟政治性的理由,而生命權的範圍其實就是由死刑來劃定的啊。
莊:那我可不可以問一下,你支持墮胎嗎?
李:應該很容易猜吧,我就是美國那種會支持桑德斯的死左派啊。
莊:那如果 life is non-negotiable⋯⋯
李:我剛說啦,我的結論並不是「生命權不可侵犯」。生命是在各種劃界之下被決定出來的樣貌,沒有說 life is non-negotiable,那是誰來劃跟怎麼劃的問題。那墮胎這還會有女性身體自主權的問題。
莊::對,但我的問題是,從這個「怎麼劃出來」,如何推導出「不要有死刑」這個結論?
李:所以你覺得這邊有邏輯跳躍嗎?有。這絕對是有邏輯跳躍的,這絕對是沒辦法自圓其說的。但我不覺得應該是由一個、好像被賦予眾人意志的國家,在那邊劃出某些人不值得活、某些已經活了一陣子的人是不值得活的。
莊:但在這個議題上你就覺得可以用「社會性」?權利在這時候就需要因為社會性理由而退讓?
李:你的問題是什麼?我沒有搞得很清楚。
莊:因為剛剛談到有一些基本權是具有社會性嘛,所以必須退讓。
李:喔,我剛有講嘛──權利是被建構的、權利是在政治過程中劃界,大家交涉出一個範圍的。就像財產權,不論是英美法還是德國民法,一定是有對價補償,被徵收的土地一定有辦法換些東西回來。權利一定是有極限的。那你說生命有沒有極限,生命也有極限,那我覺得極限就是國家不應該有權力決定誰值得活、誰不值得活;那墮胎這個事情,我是覺得胎兒到某個極限也是⋯⋯看那個界線怎麼劃,大家去吵吧。但最基本的是,我覺得已經活著的人比較重要啦。
莊:那我的立場很簡單──都不要侵犯。我可以同意所有權利都不可侵犯。
李:對啊,那你的問題就是在哪些是權利啊。就比如社會權、德國那種日照權是不是權利。
莊:嗯⋯⋯至少我覺得傳統上幾種,像生命、身體、自由、財產,這些基本權是不可侵犯,對任何的基本權都採取一樣的態度。其他衍生的權利,要窮盡最大能力避免侵犯,確保只有最低程度的侵犯。
問:那這樣你怎麼會覺得死刑是可以考慮的選項?
莊:所以我說這一點我覺得是可以退讓的。我覺得只要有其他的方式確保它跟社會隔離就可以。只要沒什麼再犯率就放,如何定義再犯率可以討論。對我來講,我如果要主張一件事情,我相信要邏輯一致才能說服自己;如果你邏輯不一致,並不是說主張就錯,但會給予論述者幾乎無限大的權力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我的基本立場就是,至少在現行的政策上,我覺得減少政府干涉,是最能夠達到我講的降低基本權侵害。
李:你基本上就是 tea party 9啊(笑)!
莊:哈哈哈⋯⋯(回聲)
小結:死刑制度的廢除與否,幾乎可說是法律人和一般社會大眾觀念最分歧的問題之一。柏昇堅定地站在廢死派的位置,凱鈞也表達了不同於主流法律人的聲音;雖然聽到後來發現他也並非單純的「反廢死」,冥冥之中正好呼應了「法律人千百種」這個假設,也成就了這段簡潔卻精闢的論戰紀錄。
結束之後,大家把酒言和、舉杯共飲。也許有人會問,經過剛才那種激烈的場面之後,這酒喝了還有味道嗎?對未來想以法律為生的人來說,無論想做訴訟或非訟、無論戰場在法院亦或企業,這些思想上的摩擦都可能純屬日常。至於是否流於舞文弄墨的唇槍舌戰,就要看你咀嚼它們的程度了。各位讀者不妨在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,看著龜裂的天花板冥想──對於他們討論的三大主題:「郭董選總統」、「太陽花學運的影響」、「死刑存廢爭議」──不知道正在讀著本文的你們又怎麼想呢?如果沒有極端的看法,那是落在光譜上的哪個位置呢?
無論如何,很感謝李柏昇、莊凱鈞兩位科法所同學,願意提供一頓飯的寶貴時間(甚至自己付錢,本刊相當感動),展現出「法律人」這張黑白標籤之下豐富多彩的內涵。
註釋
1 依受訪者要求提供以下三本書的英文書名:《The Wealth of Nations》、《Capitalism and Freedom》、《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》(原文為德文)。
2 指一個經濟體中、政商勾結程度已成為企業成功與否的決定性因素。例如某企業與政府關係良好,因而獲得特殊的資源分配、證照發放、資源補助或稅收優惠。
3 1930 年代起由英國經濟學家凱因斯提出的一系列理論,主張政府應在經濟上扮演積極角色,運用財政與貨幣政策來對抗經濟衰退。與偏向支持小政府的「海耶克主義」相對,二者常被併稱為二十世紀影響世界的兩大經濟哲學。
4 又稱為「下滲經濟學」。主張政府對高收入階級減稅、提供經濟上的優待政策,最終會使低收入階層的生活連帶獲得改善。常出現在美國左派人士諷刺右派經濟主張的論述中。
5 Thomas Piketty,法國經濟學家,2013 年暢銷書《二十一世紀資本論》作者。認為貧富不均現象只能透過政府干預才能解決。
6 應指聯邦檢察總長 Donald Verrilli 與史卡利亞大法官關於歐巴馬健保的口頭辯論。
7 1950 年代發跡於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流派,相信市場機制與自由放任、排斥任何形式的國家干預,以積極抵抗「凱因斯主義」聞名於世。
8 又稱為「貴族政治」,指統治權僅由上層階級的少數人所享有,與近代強調公民參與的民主模式相對。
9 茶黨,為2009年開始興起的美國社會運動,常代稱主張保守經濟政策的右翼人士。